潮澜河的天在申时就昏沉下去, 阴云垂覆,再晚一点,一场大雪毫无征兆席卷了方圆数百里。这雪下得迅而疾, 很快就在地面上堆了厚厚一层, 将花草灌木与树枝压得直往下垂。

冰雪殿中, 清冷死寂。

江承函才查探完深潭, 此时面朝窗棂静立,汀墨心知他虽然从未说过,其实十分嫌弃秽气的那股土腥味,要上前为他卸冠宽衣, 准备沐浴,被他挥手止住了动作。

“不必。”

他敛着眼收回停留在雪地上的视线, 自己伸手取下发冠,沾着些许雾气与雪水的长发安静地散落在肩头,做完这些, 绕过屏风与香炉,走向侧殿的冬浴池。

汀墨抱着剑守在原地, 心下叹息,这么多年,其实他已经习惯了这种越来越安静清冷的氛围,但每次点开联络玉简,听汀白那边热热闹闹一窝人,叽叽喳喳笑得不行的样子,还是觉得唏嘘感慨。

神后那个性格,相处久了, 真的很难有人不喜欢啊。

反观殿下这边,根本用不上人伺候, 半分人气都没有。

和神主殿日益铺张的排场仪仗截然不同的是,日常中极大多数事都是江承函亲力亲为,从万人敬畏仰望的神座上下来,褪下一切光环,他俨然就是个有点冷僻,不喜欢与旁人接近,骨子里有点怀念某种热闹,却也能十年如一日忍受孤独的……普通人。

温和干净,悄无声息抗下了三界苍生的担子。

片刻后,江承函回到内殿,在案桌前坐下,执笔蘸墨,将那份楚明姣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学得断断续续的琴谱拆分成许多段,每一段边上都细心地添了许多注解。

他的字不似楚明姣那样锋芒毕露,力透纸背,一字一句都显得工整清秀,结尾处带着细腻的笔锋,与她是俨然不同的两种风格。

这段时间,楚明姣忙得晕头转向,江承函就将整篇琴谱都细致整理了遍,此时搁笔,从头到尾又认真看过,确认没有遗漏疏忽的地方,将琴谱平铺在桌面上,静等字迹变干。

倏地,一阵熟悉得叫人心悸的力量迸发出来,汀墨蓦的紧张起来,抱着剑的胳膊肌肉鼓起,手背上青筋纵横,他下意识看向江承函,从齿缝间吐出话音:“殿下——”

“嗯。”江承函也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他掀了下眼皮,将琴谱合上,推到案桌角落边上,声线如沁雪:“下去吧。”

汀墨后背汗毛直立,怀揣着满肚子焦心与疑虑,三步一回头地跨出殿门。

他真是怕了这邪门东西了。

这股气息他绝对不可能认错,庞大浩瀚,所过之处,霸道地横压一切,高高在上,不顾他人死活,却好像拥有着极高的权限,在三界中,甚至能压制住神主。

但楚南浔的事已经告一段落了,该受的刑罚,江承函一次不落也都受过来了。

它还要干什么。

汀墨对这种层次的东西不甚了解,这也不是他能了解的范畴,但有一点他知道。

——这东西一出来,准没有好事。

殿内,江承函与监察之力无声对峙,监察之力没有实形,只有朦胧的意识,平时都陷入沉睡中,可随着深潭异样越来越明显,它也强制苏醒了似的,只要涉及深潭的相关事件,它都格外警醒。

而且态度尤为强硬。

“你想表达什么。”江承函盯着手腕上那根跳动的棉线,静默半晌,道:“直说。”

监察之力放出模糊的意念,情绪却尤为浓烈。

【有人穿过界壁去了凡界。】

指的是出去了有好几日的苏韫玉。

见江承函仍是这幅不以为意的样子,它明显动怒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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