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当年父亲仍在,曾于一日雨后初晴、天光潋滟之下,为母亲描过一面妆。

父亲常年尚武,刀枪剑戟十八般兵器样样皆精。可不想,那足以力拔千钧的一双铁掌,一旦卸去平素拼杀攻伐之势、执起女子妆盒中的青螺小黛,亦能使得那般初写黄庭似的轻柔熨帖。

就仿佛……已于这午后闲庭的轻描淡抹之中,诉尽肺腑其间的毕生衷肠。

——父亲名诀。熵氏一族十七代先祖,皆为东黎国之武臣。或帅或将、或马夫或走卒,皆是一般无二的义骨忠血。

然这一脉骨血,终其一生却唯有两个去处,无非抛洒边境灌溉胡杨,余下便是溅落城沿汇聚成江。虽有一腔豪情留存,却个个皆是年寿难永。

——吾妹名姜。姜者,常事炊烟之物。辛却驱寒暖身,辣亦止眩醒神。虽只伶仃一字,却是父亲领旨、于当下朔雪纷飞率军开拔之时,赠予吾妹的唯一礼物。

彼时,我年方七岁。承了熵氏一族天生的勇武气力,箭步上前,抱住了马腿。

顶着满面幼龄无知,与他抗议阻挠道:“母亲正在家中生产,父亲却要不辞而别!天意已然如此凉薄,父亲亦要如此凉薄吗?!”

父亲闻言,于马背之上微微垂首。将一杆银枪标立于身侧,抬手探入胸前战甲,径直取出一件颇为流光溢彩的物什抛入我怀中。朗声慢言道:“山河虽阔,不比芳心。枝长叶消,女子无弱。泱儿,你替为父将这话转述于你母亲。她听了,便会明白的。”

自此,铁蹄飞骑越群苍,一去尘寰已千里。

妹妹胎中俏皮,足令母亲生了一日。直待寒凉满月盈上梢头,我才悄声迈入房中,将那捧了许久的物件置于母亲枕下。

第二日午前,母亲便精神奕奕、将我唤到了床边。

面上虽无半分脂粉妆点,满颊容色却若三春桃花迎风初绽,悠悠春色、皆凝在了唇畔之际的梨涡一点。与我嗔笑道:“你父亲前日自我匣子里不问自取了一支银钗,我佯作未觉,便是有意待他归来时再行一番计较。却不想这莽夫又礼尚往来,送我一柄匕首。可叹他素来治军清廉,这一把半臂来长的黄金刀鞘,也不知究竟攒了多少年?”

我低头,见小妹于臂弯中酣睡。心道,约莫是此前半生吧。

灼目金光灿灿一闪,那被母亲爱惜不已把玩了一圈的匕首,不偏不倚正落到了我眼前。

“母亲?”我抬眉,有些不解。

母亲青丝半绾,斜斜倾下身段,朱唇半启发了声微叹:“索性我这芳心再阔,亦步不出他所护佑的万里河山……泱儿,母亲便将这匕首转赠与你。惟愿来日,我家泱儿亦能于这渺茫人海之中、觅见属于你的那颗玲珑芳心。”

——

此后三载,我每日于日升之前便会于院中习武,寒暑不倦,从不敢有半分懈怠。

终是盼到了妹妹生辰当日,父亲自边塞远归。然而,却非如我所想.气宇轩扬高居骏马之上,而是无声无息横躺于一口木棺之中。

母亲身形已然颤如风中枯叶,却要强作镇定、吩咐府中忠仆打开棺盖来。待棺木初启,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便于瞬息之间随着父亲满身干涸的鲜血、染成了堪胜流火的嫣红。旧时言笑晏晏,眼下泪蔓襟前。

“锦雁云书孰寄否,一朝折尽庭前柳。”

守灵七日之后,我熵炴,便是熵氏一族的最后一名武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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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叫阿啄。

不知年岁,不晓来历,甚至……连名字都亦非真实,但,却是我所珍惜钟爱的女子。

初遇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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