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55。江南新区人民法院刑一庭。孙国维走向法庭,两名法警一左一右搀扶着他,与其说是怕他摔倒不如说是怕他走错了位置——这样想不无道理,因为他从来没有就座于被告席。

孙国维对这个法庭再熟悉不过了,法庭靠南的窗户外是一棵粗壮的枇杷树,若是到5、6月份便会有饱满泛黄的枇杷挂在枝头——味道还不错除了有些涩之外,靠北的窗户外是几株短粗的无花果树,9、10月份微紫透红的无花果才会成熟,无花果他也吃过但是味道忘记了——忘记得很彻底,有时回忆很固执——固执地以为回忆是正解的,又固执地想不起来。孙国维在这间法庭办过不少案子,10年前的孙明柔强奸案便是在这个法庭由他辩护的。

一如既往,每次他西装革履气宇轩昂走向法庭都会想起那个令人怀旧的春日下午初恋情人手里拿着一条领带却双眼泪湿,他沉浸在对王吟瑜的想念之中,这么多年他一直是在思念她。他甚至每次都可嗅到她头发上的香气仿佛那香气已经储存在他的记忆深处可以随时调取也从来不会变质失真,还有她头发拂到脸上酥酥感。

可是这次他穿着橘黄色的囚服戴着手铐,目光不再是流动逡巡而是呆滞无神,他走向的是被告人席,步伐踉跄老态毕现。他只是祈盼着眼前的一切尽快结束好让他再次踏入记忆的河流畅快淋漓洗个澡。

他努力想让自己的精神不再涣散,可是他做不到——他一直以为走神精神涣散无所事事才是人类的天性,他总是在虚无飘渺的空间联想一些无关紧要的人或事,在看守所这三个月,他已经他已经成了怀旧的奴隶——老年人常思既往的又一表现与证据。

他现在的这副样子是十年前,不,三个月前自己最讨厌的样子——邋遢衰败没有斗志神色涣散因耽溺往事而身染陈年梅雨的发霉气息,他现在活成了自己以前最厌弃的样子。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少年总是以为自己蒙受神之恩典不会变老,自然会讨厌自己年老的样子,现在他已经能够原谅自己了——原谅自己年少时的轻狂与年老时的忧伤。

他看到了张玉良正襟危坐——这家伙的姿态真像年青时的自己——内心慌乱如风中飘絮但能装作心如止水波澜不惊。他现在忽然明白长久以来自己一直在拒绝承认一个事实——他是多么欣赏与喜欢张玉良,而在现实中,他给张玉良数不清轻视、指责和打击——只有这样他才会觉得是在惩罚自己的少不更事并从中得到满足。

张玉良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他也转过头看了张玉良一眼。两人目光交错,他感觉到张玉良眼光中有着西伯利亚冷空气一样的寒意,远不如自己的目光湿润而温暖如来自太平洋的季风。

记得张玉良第一次来所里时,他给年青律师搞了个讨论,记得当时说,对一个青年律师来说什么最重要?不是学历,关系,名校毕业,是平台,我们江南律师事务所就是最大的平台,一个制造梦想的平台,江南所好比是延安,你们在延安讨论全国抗战形势时,你们的同学还在井冈山的密林里且战且退开始长征。

他还说过,我给你们的建议就是:买辆好车弄套好的行头,一个成功的律师的第一步是预支成功。但他后面的话并没有说:有地预支成功并不一定会获得成功。

他总是喜欢比喻,比喻多了成了杜撰,杜撰多了成了经典。一个成功的律师没有几句经典是不行的,有次他得意之余对张玉良说。

但他现在想的不是这些,而是初恋情人王吟瑜,她那么爱自己,自己却因为功名前程把她抛弃,今天这一切是对自己的惩罚吧。那个令人怀旧的春日午后她为什么哭得那么伤悲——他急于逃避或是摆脱忽略了伤悲的存在时至今日却又重拾了记忆留下的伤。

法官:被告人姓名,年龄,民族,职业,居住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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