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打听到她的姓名,他讨厌“三”这个排行,但她既然行三,他愿意暂时压制一下自己的厌恶。
她的阿娘疑惑地看向苏绾绾,苏绾绾低着头不愿说话。
“扶枝?”她阿娘轻唤了一声。
苏绾绾抬起头,看了看阿娘,又对上他的视线。
司马昪始终觉得自己像一只狐狸,机警、狡诈,在这个瞬间,他出于狐狸本性,领悟到了苏绾绾即将出口的话,于是他立即开口:“糕点很美味。”
苏绾绾停了一下。
他摆出此生最温和的面孔,微笑道:“这是我第一回 吃到如此美味的糕点,多谢。”
苏绾绾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犹豫须臾,说道:“不必客气。”
她顿了顿,仰头对她阿娘说:“阿娘,去岁中秋宫宴,我结识了四皇子。”
她阿娘似乎放了心,却作势轻拍她一下,嗔道:“不可乱了尊卑。”
“是。”苏绾绾轻声道。
此后,司马昪便经常以朋友的身份,出现在她的周围。他实在太想弄明白,她为何叫住他,又赠予他一盒糕点。
这份来意不明的好意,让他备感困惑,几乎到了寝食难安的地步。
直到他逐渐见到了她的阿姊、阿兄,环绕在她周围的闺中密友、如云侍女。
他终于弄明白原因。
原来世上竟真的有这样的人。
她生长在日光和雨露的浇灌之下,每一个人都在关心她、爱护她,于是在她眼中,世间美好广阔,天地任她翱翔。她的面前似乎是无数条康庄大道,她可以选择任意一种人生的轨迹,而在她身后,永远有许多人温柔注视她。
她得到的温柔实在是太多了,于是对她而言,温柔和善意,也是可以随手施舍出去的东西。
他的辗转反侧、彻夜思索,和她的随手施舍比起来,显得多么可笑和沉重。
他不愿意让自己显得如此惹人悲悯,于是打算离开她。
那时苏绾绾已经七岁了。宫宴上,一个宫女端错茶,挨了罚,脸上都是巴掌印和血丝。
没人在意这样的小事,他因为看见她,打算提早离开宫宴,却在寂静无人之处,看见她悄悄给宫女递膏药。
“消肿止痛的。”她这样说。
宫女问她的名讳,她并未回答,挥了挥手便离开了。
司马昪停住脚步。
她的气质天真而明亮,廊庑悬挂的宫灯柔和洒下光线,笼罩在她身上。
他望着她的背影,随后盯着她襦裙上红绫金线的织绣发呆。
真是奇怪。四岁那年,他被三皇子打得浑身都是淤青,去寻生母,生母却只是担心他遮不住伤口,会遭致父皇的厌弃。
“听闻圣人最不喜无力反抗的皇子了。”身为宫女的生母,这样絮絮道。
九岁那年,他被大皇子和三皇子推进池塘,十几个宦者宫娥在岸边冷漠凝睇。他仰视着十几道漠然的视线,一个人从水中慢慢爬出来。
无数个这样的时刻,构成了他对于过往人生的全部记忆。在那些时刻,他眼眶干干的,只觉得浑身上下冰冷无比,心中有尖利的怨恨冒出来。
此时他却在原地驻足,为这份他毕生不可期待的、随手给予的善意。
尽管只是给予一个无人在意的宫女。
隔几天,司马昪去苏府找她,看见她在读书。他停了片刻,说道:“你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你的阿娘快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