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着明梁的手摇了两摇,恳求一般说道。

明梁笑着应了,向她讲巽宗的早课有多磨人,要徒子们爬过两个山头去学堂;讲饭堂的姨姨姐姐们每次都给盛满满一大勺肉,以至于每月都要下山买一批猪羊回来,填补畜棚大片大片的空缺。

春华瞧着她有模有样地学着养猪人的神情,笑得歪倒在明梁身上。

啊,下次干脆把事情都记在一个本子上,到时候直接送给春华好了。明梁想到。

她从符箓课老师那里讨来一厚沓练笔的黄纸,装订成册放在袖袋里,又在扉页贴心地画了一道守字符,保本子撕扯不破、水火不侵。

于是,巽宗的师姐妹们都看见,那个于炼器一道上天赋异禀的李明梁,回过一次家后更是有如开悟一般,随身带着一本符册,有时走几步路就要提笔记上两句,看见檐下燕子衔泥要写,看见檐上铜兽吐雾也要写,直直在宗门上下掀起一股勤学风潮,人人都要揣一本书册在身上。

年末,明梁夹着厚厚一本手记上门,迎上来的却是春华她娘。

“入冬的时候春华就嫁到荆门去啦。”女人脸上是虚浮的热情,用帕子捂着嘴调笑道,“姐妹两个再想跟小时候似的玩闹可不成了。哎呀,转眼明梁也长成大姑娘了,不知李家嫂子给你相看人家没有?老在外面野可不行。我看着你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早就把你当亲女看待,春华的终身大事已是圆满,就该着你啦!”

该着我?我该着什么?春华怎么就去荆门了呢?她是愿意的吗?明梁愣愣地盯着本子上那一道守字符文,纠缠的笔画将她的心扭在一起,直将脑袋里也灌进朱砂。

“我看她是欢喜的。”明梁现在信不过大人,偷偷拉了对门的小柳来问。小柳翻着眼睛回想,“那人是来江陵探亲的书商,对她很好,当时还在这条街上租了房子,隔几日便给她家送茶送果,把她爹娘哄得舒舒服服,又送了春华许多脂粉花簪。从前春华都不太打扮的,跟书商好了之后,我喊她去看花灯,她都要全头全脸收拾好了才出门。大概这就是‘女为悦己者容’吧。”

小柳脸上带了些艳羡,还想再向好友描绘二人成婚时花飞锦地、红妆十里的盛况,可明梁已经有些听不下去了。

“她欢喜就好。”明梁五指捏着本子,忽觉烫手起来。“这是我写的,一些宗门里的事。你说,我还要给她吗?”明梁抬头看向小柳,勉力笑着,话中不觉露出一丝软弱。

“这样厚的一本,全都是?”小柳吃惊道,“那还是等等吧,我听她娘说的,春华已经有孕了,哪有功夫——”“你说什么?”明梁心头一震,“她才十四岁啊!”

巽宗有一堂通修课,名为女身共理,专讲女子的身体构造。讲到女宫与孕育之事,老师先是罚站了几名对此事轻浮嬉笑的生徒,而后肃容正色,言当世轻女体重子嗣,致使凡俗女子大都早早生子,体魄难健。若有生育打算,当以双十年华及其后为佳。

她在宗门待久了,再返尘世便如龙困浅滩,一呼一吸都有针刺之痛。

“算了。我给她送去,就当是帮她解闷了。”明梁无力地闭了闭眼,忽感眼周温热,要落下泪来。或许她当年就该直接把春华带去宗门。见过那样新奇而广阔的世界后,春华必然不会甘心这么早就同一个近乎陌生的男人结婚生子而后陷入深宅琐事。她想起春华的遥夜悲哭,又想起她对母父兄弟一次又一次的忍让妥协,她隐约明白了春华会做出的选择,但她仍然忍不住地想,若是春华见过那片有灵剑与陨星飞过的天空呢?

明梁沿江而下,乘舟赴荆门,在一扇有佳偶絮语的小窗前放下一本夹着止疼缓痛符箓的手记,又乘舟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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