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这半生顺遂,明梁一向不太通人情世故。
幼时作为独苗在母父荫蔽下长大,少时以卓绝天资赴巽宗,十六岁出师而入巴州梅社,如今十八岁的明梁,其实并未在红尘中行过多少路。
从前宗门休假,李明梁买了八大盒明州豆酥回去,刚进门便有谆谆教诲批头而下。原是她把行李都塞进了小乾坤袋里,轻着两只手回了家。“少说也要提两盒在手上,做出个样子来。”父亲拧着眉头,“三叔伯在城门口瞧见了,上门来笑话我跟你娘!笑我二人这多年就供出个白吃白拿的米虫子。”
明梁浑不在意:“哦,那点心就不送他了,让他那应试十二年连个秀才都没中的好男孙给买吧。”
“少贫嘴,”母亲睇来一眼,“你爹这是教你呢。娘知道你从小性子就独,但人活在世上总得顾及世人的看法。你全将一片孝心收起来,只教爹娘知道,却让外人误会,我们看着也心疼。”
明梁只觉心烦。虽说修士体魄强健,几盒点心提在手里轻如鸿羽,但行路在外总是个累赘。小乾坤袋那样好用,怎么就要为了做给外人看的面子折腾自己?只是母父被那个岔巴子嚼了舌头,明梁总归是不乐意的。等她下次雇人搬个十箱八箱的回来,看那老货怎么说。
……
这天,明梁回家。
院子里的丫鬟小厮忙忙碌碌、脚步匆匆,喜气洋洋地将一抬抬箱奁搬进院落;管家阿叔的声调都比往常高不少,站在大门口,扬眉吐气般指挥众人将东西都搬进家门。街上道喜声不断,行路人纷纷拱手作贺。卧房里,娘坐在她身边,却没法挽住她的手。
因为她的手被粗麻绳捆在身后,又裹了厚厚一层锁字黄符。
红木箱不是她送的明州风物,而是来买下她的聘礼。邻里高声贺李家女儿已长成,更贺她终于寻到了自己的好郎主。娘也不是来对她嘘寒问暖、道巴州苦不苦的,娘是来劝她等到良辰吉日老实出嫁的。
明梁眼前光影明灭,雾霭重重。颈间断灵锁扣住天鼎和云门两处穴道,抑制了双臂的灵力运转。周身经脉不通、灵气难行,又兼心神摇荡,她眼前已是灰白一片。
断灵锁裹了一层金玉的壳子,被阿娘亲手套在她的脖子上。
“别怪我跟你爹心狠,”娘眼圈红透,“天下当娘的哪有一个是存了心要害女儿的?你赖着躲着不愿结亲,叫你相看好男子你都说看不上,爹娘相看好了亲事,你隔天就跑回巴州去,你让娘怎么办呢?”
明梁怨愤交加。为什么不愿结亲,你不知道吗?你不相信吗?我从你的骨血中来,你才该是我世上最亲最近的人,相比一个无亲无故的陌生男子,我更想把你身边的地方称作家!你为什么,为什么总想把我赶出去呢?
明梁忽而想起,几年前她缠着母亲同睡,母亲推开她蹭上来的脸,嗔她都已是大人了还要像小孩子一样耍赖,终还是被磨得答应了。
“我不想嫁人,我想跟阿娘待一辈子。”明梁搂住母亲的腰,把头埋进她的颈窝。
“又说傻话。”月色下的母亲说话很轻,“等我跟你爹都不在了,谁来照顾你?”
“宗里的老师们都说,不出十年我就能成为器修第一人。”明梁故作夸耀,“第一人会没法照顾自己吗?”
“我知道你现在厉害了,但一个没有子嗣的女人终究晚景凄凉。娘这些年只生了你一个女儿,受了李家的责难,又要遭外人的指点。要不是有你爹护着,你也还争气,我大概早就羞愧悬梁了。”娘止不住地叹气。
人多就是好?男孩就是好?她们家的人都捆在一起也比不上我的一只手有能耐。明梁心中不屑,面上笑说:“那我更要留在娘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