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娘子却难得的话多了起来,她抬起眼珠看着沈兰宜,只是眼神邈远,像是完完整整地穿过了她。
“我的母亲,到死也是不恨的。”
不知为何,听贺娘子提起自己的母亲,沈兰宜的心竟也随之揪了一揪。
“她的丈夫为了求荣,将她送到了上官的床上。回来后有了身孕,被强行堕去,而后人便不太好了,说是送去庄上,只不过是等死。”
“她歪在床上,说,叫我回去,不要和她一起染了污秽。还说,让我别记挂,我的父亲有他的不得已。”
“父亲。”贺娘子把这两个字又重复了一遍,眼眉间竟有笑,“对,父亲。”
“可这样,她都不恨的。她还起得来身的时候,日日都还倚在窗前,看向府里的方向。”
贺娘子的声音越发低沉,“我偷了医书,学着不知真假的方子煎药,她一口都不肯吃,她只想死。她连恨都不敢,我说,我总有一天会……她也只来捂我的嘴巴。”
沈兰宜轻轻摇头,道:“不要这样想,贺娘子。就像我……”
她下意识几乎要将前世说出口,还好兜住了。
沈兰宜原本想说,就是如她前世那般窝囊,心里也是恨的,只不过她那时更想活着,求生的欲望战胜了恨的本能。
而贺娘子的母亲……相比恨,恐怕是爱更多。
沈兰宜放缓了声音,尽量把话说得轻柔,“不平则鸣,落在己身的苦楚,谁能不恨呢?她只是……放不下你。你到底还是家里的女儿,她是怕你心有怨怼,反倒累及你的一生。”
说到这儿,沈兰宜自己也觉着有些微妙的不对劲。
一个能把妻子送出去的门庭,对于女儿能有多少在乎?允她跟着母亲去到庄上,这其实是也放弃了她。
可看贺娘子如今的举止,后来一定是被接回去好好教养了的。
与灵韫、小榕这种乡野间长大的孩子,截然不同。
听了沈兰宜的话,贺娘子神色稍霁,只是眉宇间仍有怔忪,开口也是犹豫的:“不,我……”
沈兰宜尖着耳朵,然而最后,却只听见贺娘子长长叹出一口气,而后合上双目,什么也没说了。
沉默间,困意翻涌,沈兰宜也闭上了眼,半梦半醒间,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沈兰宜晓事很早,母亲的怀抱如何温暖,她记得很清楚。只不过这怀抱从来不会只属于她一人,她还来不及生出多少眷恋,她的叛逆、她的不驯,就已经成了沈家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后宅中媳妇女儿的事情,自然都是她的母亲来管教,尽管恨自己的生身母亲听起来很不妥当,但沈兰宜确实是恨的。
这种杂糅着孺慕与不甘的恨,在沈家、和她母亲越来越不顾她死活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可今生回饶州省亲的那一日,沈兰宜对母亲的恨,忽地就变成了另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她手持短刀,刺伤了她的父亲。她的父亲勃然大怒,却畏惧于她手上淋漓的鲜血,只敢朝身后急忙奔来的她的母亲呼号,斥骂她教女无方,又在她低头替他处理伤口、却不小心触痛他时,照她心口便是一踢。
沈兰宜当时来不及有太多的感受,可等到她把从前高不可攀的绣楼踩在脚下时,她的父亲大喝的那一声声“温氏”,忽然变得极为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