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真忘了这个角落里,还有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子。否则她变化再大,谭清让方才推门进来时,也不至于连人都不认得了。
若她真的只是一个触怒了丈夫无处哭诉的弃妇,带着病,傍身的嫁妆又微薄,恐怕早就被耗死在了别庄上。
谭清让的话音还在继续:“看你如今病也好了,若是想回来……挑个日子吧。”
沈兰宜无心用外物装点来撑气派,平素连钗环也怠懒去配,此时身上穿着的是一件半新不旧的衫子。
她的从容以对,倒被他误以为是强撑起的体面也不过如此。
沈兰宜斜眸看向门侧的衣桁,目露嘲讽。
那上面挂着件厚实的狐皮披风,毛色极亮。屋子里热,她进来就脱了搭在衣桁上。
她如今不爱矫饰自己,左右不靠这张脸吃饭,也不必用好皮相去搏谁的喜欢。
但她怕冷,外衣首饰无所谓,过冬的皮子却是置办的最好的。沈兰宜敢说,这种成色的狐皮,谭府里就算有,也至多有那么一件在长辈身上。
这么看来……或许应该把这富贵披上?省的有人不敬人、只敬罗衣?
沈兰宜摇了摇头,心底觉得好笑,开口时声音冷冰冰的:“三郎说我聪明,可惜了,我得说你一句,你太不聪明。”
不待谭清让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味,她便继续道:“把我当深宅弃妇之前,谭大人不如先好好想一想,一个深宅弃妇,怎么会拿到你这样的把柄。是从前压制我、看轻我的日子太多,以至于你现在,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断能力吗?”
闻言,谭清让原本不屑的神色骤然冷凝下来。
也许还称不上是天之骄子,但他活到今日,还是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骂蠢。
这个人还是他的妻子、一介妇人。
然而,在怒气攀升之前,他先一步明白,沈兰宜说得没错。
相比骂他,另一件事显然更紧要。
谭家曾经私底下与皇长孙有联系的事情,便是在谭家,知道的也只有他和他的父亲。他那两个弟弟一贯不靠谱,也是不知道的。
她手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谭清让此刻神色稍僵,这股让人讨厌的气场却还在。沈兰宜最讨厌看她那副玩味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嘴脸。
眼下就是他们“夫妻”的最后一面,故而她一点要忍的打算都没有。
沈兰宜挑了挑眉,昂起下颌,趁胜追击道:“三郎不妨再猜一猜,当时,到底是我讨了你们的嫌被逐出府外,还是我想要脱离、主动为之呢?”
“时至今日,你不会以为,我眼下对你,还是欲擒故纵的把戏吧?”
谭清让许久未见过沈兰宜,与她相关的记忆早就不再明晰。但是,那一次隔着房门激烈的争执,他却还不至于忘了。
甚至说,他清楚地记得,她那时包含怒意的声音。
——便是有这一日,也只会是我休了你!
谭清让的眼神渐沉了下来。
踏进这间雅室的门这么久,他终于,开始认认真真地,打量眼前的沈兰宜。
她端正地跽坐在长案前,平视着他,姿态舒展,眉目和缓。
他习惯性地不正眼看她,以至于他到现在才发现,她周身上下不见一点局促,哪里是吃了苦要来求和的样子。
“怪不得。”谭清让讽笑一声:“怪不得一贯委曲求全的夫人,那日却敢梗着脖子与我吼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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