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层冰幕般收拢的水晶灯从天顶正中垂下,点亮了那双眼睛,虹膜上,一层清澈的光,仿佛水玉,瞳子深处却是深渊般不见底的漆黑。

在劳拉心里,陈寂一直是个有点奇怪的人,就像你看他的眼睛永远看不到底一样,只有无尽的纯黑色让人心里一跳,这个微笑的年轻人的形象也永远让人看不透。

已经成为一个大人的陈寂在她眼里是个没有任何喜好的人,没有爱好也没有偏好,他没有任何超出正常范围的对事物的喜爱,像运动和艺术这种常见的爱好都维持在“有涉猎但没有热爱”的程度,人总会有一些对小事的执着,像“吃菜的同时一定要配饭”和“穿衬衣领口上的最后一颗扣子一定要解开”,但陈寂没有。

你问他任何生活中小细节的问题,譬如“能不能用薰衣草混柑桔的熏香”或者“领带要剑纹还是圆点花的”,他都只会报以相同的笑容,告诉你“都很好”“都没问题的”,那不是他在假装随和,他根本不是需要笼络人心的皇帝,他只是不在意而已。

他不在意生活也不在意选择,因为在所有选择中,他根本没有“更喜欢”的东西。有时候让人觉得把他的房间铺满刺鼻的香水,只要不是毒气他也会毫不注意地住下去。

每一任皇帝上任,多少都会建造自己的行宫,陈寂的曾爷爷手下殿宇无穷数,座座都是镌刻时光的艺术品,先帝也不逞多让,行宫多到遍布整个王庭星团,然而陈寂成为皇帝后,没有修建一所属于自己的行宫,他连中天塔都很少住,一直留在工作的军中,这倒不是为了表现节省节用的形象,而是在他眼里这些壮阔的行宫和舰队里没有区别。

他唯一偶尔会住一住的行宫就是戴克里先堡,劳拉怀疑是因为在陈寂眼里,这是仅有的先帝没有“染指”过的地方,所有行宫中,先帝唯一不曾留在戴克里森堡过夜,先帝说院子里的石蒜花是开在地狱里的花,晦气不详,来这里从来都是坐坐就走。

陈寂向她笑了笑,转头向楼梯走去。二层是较为私密的空间,劳拉止步在台阶前,目送那个修长的背影远去。

连那个背影都是一丝不苟,不染尘埃,有时候劳拉会觉得没有人看得懂他,是因为他本来就是个胸膛被凿空的木偶,风空空地从那里穿流过去,人怎么能读得懂一个木偶?木偶没有心的。

可劳拉看不透这个年轻的皇帝,却曾经窥到了月光下那个孩子的神韵一刹。

多少年前的那个夜晚,殿内灯火辉煌,不苟言笑的女上校来到庭中透气,忽然看见小小的孩子抱着自己的腿蜷缩在台阶上。

月光下,那简直是一头无家可归的幼狼,淹没在众人背后的影子,那么小的孩子已经有了寂静的面具,可是那双瞳子里汹涌闪动的神情却像一道鲜明的伤痕,深深地刺伤了她,难以说清那是巨大的孤独还是某种憎恨,孩子的情绪里有鬼神般慑人的力量,向着整个世界呼啸而去。

令人窒息的孤寂啊。那时候她做了什么?她好像只是陪那个孩子坐了坐,夜色中一起眺望翻涌的花海。

孩子的幻影抽长为拾阶而上的背影,劳拉目送那个背影登顶,过了这么多年,那个背影好像还是孤零零的。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之间,她想起了他总是披着的那袭大氅,心中微微一动。她忽然想起来自己遗漏的地方,皇帝是有偏好的,仅有的一个偏好,纵使非常隐晦非常难以察觉:

他偏好红色,深红色。

……

阿龙迦凝视着全身镜中的自己。

他已经换上了随身护卫的制服,色作纯黑,前胸斜钉两排焕然发亮的银扣,肩线衬得他修长挺拔,竖起衣领,那张孩子的脸也添上一抹冷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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