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板鼓急促起来。

“赵大医是方外修士。”崔直方静默听着,半晌,笑着说,“我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是个妙人,这皮影倒是做得有趣。”

“这是一桩旧事。”裴盈升蹙了蹙眉,忍不住多解释了一句,“这其中内情曲折,戏折讲的,倒并不全是真的。”

崔直方将茶杯倒个半满,饶有兴致地问:“哦?”

“赵大医是被骗来京城,却并不是为炼丹之用。”裴盈升不知该如何形容,“也并非是他深夜从相府逃走,是……被放走的。”

称呼被一笔带过。

他不知该如何称呼陈白,便干脆不称呼了。

崔直方微诧。

他高目阔鼻、身长八尺,常年在深山道观修行,手指却白皙、修长,显然养尊处优,不事农桑杂活。

“兼听则明。”崔直方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沉吟片刻,“若是这样,这件事倒是愚兄耳目闭塞,听信了谣言。”

裴盈升摇了摇头:“他做的恶事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何止一桩一件,若事事揆真度假,反倒是为他开脱。”

崔直方笑意又浓郁起来:“确实如此……罢了,不说他。”

在座两人,都与陈纪安有过渊源,或多或少,受过他的恩惠与折磨。

裴盈升举杯:“崔兄这趟来京,是否有长留之意?”

“说不准。”崔直方笑着说,“我虽是俗家弟子,但也算修道之人,保不准被圣上抓去宫里,做个炼丹的方士。”

这大概是个玩笑。

但他不参与科举,是板上钉钉。

朝廷并非除了科举便无入仕之法,是昔年先皇在位时,将其他法门打压得无立锥之地,只科举独树一帜。

崔氏与圣上有旧,崔直方久不返京,行走御前,却极为方便得宜。

圣上对崔氏颇多宽宥恩宠。

这是分量极重的待遇。

崔直方话里话外,对这样殊遇显然引以为傲,所谓被抓去“炼丹”,无异于揣度那位官家喜好。

裴盈升从不过高估量自己的分量,他既不知崔氏缘何冒极大风险与他示好,亦不清楚崔直方缘何……这般神态。

他有些思绪混乱,心内空茫,攥着茶杯,想起昨日雪夜里那一张面孔。

他又耍了他。

他说要恭请圣裁,才肯开口谢罪,将他撇在一边,进宫之后,他以为陈纪安终于要死了。

果不其然。

到了凌晨,陈白却变了口风。

并非是要一死了之。

他还在拖延时间,贪生畏死,想觅一活路。

彼时他刚行刑完毕,黄礼云将那封密信告知于他,笑问:“少将军,可死心了?”

裴盈升只是不解。

他为何要这样做。

陈白这人无利不起早,在权斗场上斡旋如吃饭喝水,倘若今日是他与崔直方谈话,恐怕他的这些狐疑早得到解法。

他走到如今境地,唯一缺点是太狂悖,忤逆纲常、擅自为主,以为凭自己便能只手遮天。

权势越盛,这人越刚愎自用,旁人的劝阻反倒会激怒他,要被捧着敬着,听些好听话,不容违拗,其党羽也多是巧言令色的小人,一见遇难,便一哄而散。

这样的人,会容许自己尊严尽失、苟活于世?

这无异于对人格的摧毁。

亦或许生死面前,所有人都会变成懦夫?

他过了许久,才说:“恭喜崔兄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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