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过这天就好了,”娘露出不忍的神色,用帕子轻沾几下,“若不是你先前几次三番不听劝,现在就不用吃这苦头了。等你去了那边,夫郎自是会帮你解开的。”
夫郎名为周怀复,“那边”说的是将载着一行人前往真阳器宗成婚的大船。宗门体恤李家独女远嫁,命周怀复接新娘上船后,在江陵最大的酒楼中宴请李家众亲眷及前来道贺的宾客,次日再使新人赴真阳宗。
两家都出了大手笔,买了九百九十九响的鞭炮,一声声爆出满地花瓣似的红纸,给新嫁娘铺路。“小梁总算是许了一个好人家。”满地红锦的李府大门前,妇人攥着丈夫的手,流下欣慰又不舍的眼泪,“我这桩心事啊……终于落下了。”
明梁的父亲也红了眼眶,望见女儿被搀扶着坐进那抬金红绣凤的花轿,叹道:“我早说过,少点你那妇人之仁,压着她穿好嫁衣,她自己能想明白的。”
确实,此番该多谢母父,让她彻底想明白了一些道理。譬如她是家中独女也逃不过一些事,就算她举步登仙,在母父心中也比不过一些人。一女半儿,既然一女只抵得上半个男儿,谁还希得做这个女儿?
明梁坐在摇晃的四方小轿里,咽下最后几颗眼泪。她听着轿外震耳的锣鼓唢呐吹吹打打,从襟口的银丝祥云纹里拈出一根细针来,刺破了自己的指尖。
巽宗第一课,讲的便是“万物有灵,自灵而生”这个道理。母亲以自身的骨肉血孕育出新生命的身躯,则有天地灵气借母体贯注其中,以灵成魂成魄。常人与修士、鸟兽与妖怪,其中的分别不在于体内灵气的有无,而在于灵力的驭使。
故而断灵锁虽压制着明梁体内灵力的运转,却拦不住随指尖血破体而出的灵气。若被锁的是个刀修剑修也就罢了,可惜,她李明梁偏偏就是个纸上能杀人的器修。
明梁展开衣袖,以血为墨,一笔一划写下这七天里她在心中描画过千百遍的符文,这是她为那位周郎君选好的最适合做婚仪的字。
——“死”。
迎亲队首,骑着高头大马接受四方祝贺的周怀复只觉背后一凉,修士的直觉让他警觉起来,借着拱手回礼的时机环视过一遭,所见都是围观热闹、连声贺喜的人,除了一匹不知谁家跑脱的、没有辔绳的黑毛马,并没有什么怪异。
“好了,他转过去了。你躲什么呢?”见周怀复神色如常地移开目光,铁飞红轻轻拱了拱借她掩住身形的江晏。
江晏将自己过于醒目的白色头发掩在斗篷之下,“他们选择将明梁骗回江陵,打的主意就是避开梅社的人,必然会有所准备。”她指指自己的脸,“认不出张姨她们的长相,还认不出我的头发吗?”
“啊,你怎么不让我也躲躲呢?”飞红跺跺脚,“万一他认出我来了怎么办?”
“你还是不了解人,尤其是男人,”江晏安慰地拍拍她的头,“他们最是傲慢,怎么会费心去记一个载具的长相?”
“你这话好伤马儿的心!”飞红忿忿咬着江晏的头发,倒被江晏顺着长鬃摸了摸。
“所以说他们会为自己的轻视付出代价的。”江晏笑道,“去,好飞红,喊明梁几声,告诉她我们来了。”
飞红一下子来了精神,“明梁——李明梁——”她也不敢太过张扬,只是拉长了音调,轻声向那一顶花轿喊,引得人群循着声音探看。
“这马在叫什么?”有人好奇问。黑马老老实实站在最外面,不跑不闹,只是仰头长嘶,人们便不觉反感,只是嬉笑着打趣。“马也会唱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