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蜷缩在地:“我早说了不要去,早说了……怎会如此,我好不容易逃出来,好不容易找到你……怎会如此……”

“姐姐,家仇不报,文远死不瞑目。”

程文远轻手揽住阿文,仿佛不是一个瘦弱的少年,眼中还有尚未燃尽的仇恨:“你只知程家遭难,却不知那一年……我看见了什么。”

“报仇哪里比得上你好好的……”阿文嚎啕,哽得上气不接下气。

程文远笑了一笑。

“姐姐可记得……因那年天大旱,颗粒无收,食不果腹,最终闹了饥荒。”程文远仿佛没听到阿文的话,只管自己说下去,“远近数十里,山木尽枯、黄土裂缝,朝廷放赈救灾之人迟迟未至,安平、天昌等镇皆饿殍遍野,遑论深山之中的陈家村。”

喧声因少年之语渐止,众人面面相觑,想起前几日陈州流民奔涌,便也多少明白这寥寥数语之下是何等惨状。

可接下来所言,却远远出乎众人意料之外——

“陈家村人心生歹意,只道我们家有食物,不肯与他们分,夜里拿着镰刀、斧头、菜刀冲了进来,将每个人砍死,满地都是鲜血。娘为了把我藏起来,就抵着柜子在我眼前被活活砍成了两半。聂哥哥把我偷偷从窗户带出去,可是为了引开人助我逃跑,也被逮去杀害。”他仰着头,仿佛要穿过屋顶看到天空,面容平静,双目通红似含血泪,“那天天好黑,可是血好像都在发光,比太阳还要刺眼。”

“陈家村人饿疯了,我知晓他们是饿疯了。”他这么说,字句却令人背脊发凉。

没亲眼看见这一切的姐姐,怎么会明白他八年来是多么痛苦,又是积攒了怎样的恨意。他不敢忘,也忘不了,六岁起日夜都在这场梦魇之中。

“可是这还不够……!”

程文远咬牙切齿,扭过头看向包拯,语气尖锐,“包大人明察秋毫、断案如神,亦能不畏权贵,文远佩服。可不知,倘若包大人见血案之中,村人皆凶徒时,又当如何处置?”

“……”包拯神色微动,好似语塞。

楼中静默。

程文远便大笑起来,笑出了眼泪,又倏尔收声问道:“包大人也不知如何是好吗?”

“人人都道法不责众。好个法不责众,好个孩童戏言不可当真。”那双目锐利,如不管不顾、无情取人性命的洪水猛兽,正如展昭遇到他的第一夜所见模样。“我去报案,连门都没进就被赶了出来!”

他嘶哑高声,直逼人心麻木处,一语剜出血肉来,“对,我只是个六岁的孩童!”

“可他们知道那陈家村人做了什么吗?!”

程文远直起身,仿佛所有在漫长日夜里潜伏的恨意在这一刻被天光揭开了,他又痛又恨又畅快淋漓,“程家为何一夜只剩白骨?通往天昌的路为何走山被埋了?!是他们——他们找不到粮食,竟是生了火将所有尸体都拖去丢进锅里煮了吃了!他们就是吃人的山精鬼魅,是没有人性的妖怪畜生,吃了人埋了路,还无耻地去县衙报案!”

屋内所有人都骇住了,甚至有人不禁呕了一下,向后退了数步。

这只是短促的没有力量的言语,甚至不曾描述其中的苦难,却叫人如鲠在喉,无以抗辩。

“旧闻每逢大荒之时,常有易子而食这般荒诞之事,我亦知饥饿折磨令人癫狂。我也饿过,太饿了,为了一口吃的我什么都愿意干……”程文远喃喃,神色恍惚,“要么生要么死,什么都好过这场折磨,若非一时运气我岂能活到今日。而为苟活,饥者皆是人间恶鬼,何来人性可言。我知——”他说,“我知——”

“可也难平心头这口怨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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